描摹刘国隆先生-37000dcm威尼斯
作者:丁清 供稿单位: 发布时间:2013-08-28 浏览次数:
从华北电力大学成立伊始,我在这里教了近半个世纪的书,可谓桃李满天下。曾经的学生,如今都在不同的岗位上做出了各自的贡献,我感到十分欣慰和自豪。衷心祝愿我们学校培养出更多国家紧缺的一流人才,让明天更加美丽辉煌。──刘国隆
1954年的夏天,一个刚满20岁的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以优异成绩,从东北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北京电力学校任教。从此,他在讲台上耕耘了整整45年,直到65岁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教书生涯。
他,就是在我校数学教学领域耕耘了一生的刘国隆先生。
走近刘国隆,我是充满着好奇的。
我们知道,大量的阅读,可以滋养出文学的爱好;生活的磨难和坎坷的经历,可以造就出文人和作家的底蕴。比如巴金的《家》、比如莫言的“高密系列”。然而,研究数学却无法仅凭爱好和积淀,那是需要聪慧和天资的。正如动力系一位搞流体力学的教授所言:“能教流体力学的,首先数学必须是优异的。”当时他的那种自信和潇洒,很让我惭愧。于是,我很担心,无法去真实地刻画出一位数学王国里的杰出人物。
2012年初冬的一个上午,忐忑中的我还是如约而至。
刘国隆先生家的客厅很整洁干净,绿萝碧绿的叶子使得屋子很温馨。南侧大大的餐桌玻璃板下铺着雅致的浅绿色蜡染图案的桌布,裹挟着浓郁的云南、贵州一带的民族风情,体现了主人对自然风格的喜好和偏爱。
我们在餐桌的两旁坐下。先生仿佛是早就猜测到了我的不安,主动拿出事先准备好亲笔书写的 “基本情况”介绍起来。只见长长的稿纸上,密密麻麻、认认真真,系统地记录着先生一路走来的每一步。
接下来和先生的交谈很顺畅,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拘谨和不安。
先生说话语速舒缓适中:“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但,我是一个勤奋的人。我讲课的原则也很简单,一是要科学严谨;二是要生动形象、深入浅出,就是要让学生听得懂。”直到今天,先生都很自豪。因为,“从学校1958年建校伊始,我就率先按教育部教学计划要求,开设高等数学等课程。我给第一届学生上了第一堂数学课,他们是电机5801和02班的学生”。
让我们依年代细细地梳理一位青年教师的教学研究轨迹,也许是最为直观的了解先生的方式。
早在1958年,我国就已有了发展核能的远景规划。当时,电力部在全国各地选拔优秀大三学生,举办原子能培训班。先生及时为原子能班学员开设了原子能物理学科所需高深的数学理论课程:偏微分方程、特殊函数、群表示论、矩阵论等。直到今天,先生还能马上回忆起当年的学生有后来留在动力系的吴民强老师等。
先生还为从哈工大转来的研究生和青年教师讲授数理方程与特殊函数。同时主动积极地帮助微波专业研究生周国斌、载波专业研究生周鸿顺学习近代数学,使用随机过程统计推断理论方法,完成课题研究任务。
1960年,年仅26岁的刘老师,担任了数学教研室副主任,承担起教学与教学管理的职责。他为特招的热工6001班学生开设了理论物理、原子能物理所需的近代数学等课程,还有高于当时一般工学院的基础学科课程,如群表示论和矩阵论。
1963年,先生为本科生开出教育部大纲要求的所有数学课程。
1970年,刘老师为第一届工农兵学员上课,感到压力很大。因为在那个年代,根红苗壮的学生们进高校是肩负着“上管改”的重任的。即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可刘老师还是坚持以一位教师的身份,去努力完成教学任务。他觉得这是自己份内的事,没有理由去逃避、去应付。当时学生的理论水平参差不齐,尤其是微积分,个别同学基础很差,连分数都不懂,怎么办?刘老师就经常到教室,专门为其从补习代数开始,循循善诱耐心辅导,使之最终通过微积分考试。
40多年过去了,先生很客观地评价当年的工农兵学员们:“他们大部分还是不错的,踏踏实实、努力刻苦。很多同学学习非常优秀,后来在电力系统等相关领域成为领军人物。”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制度。为培养合格的大学生,先生为本科生开出合乎教学大纲要求的全部数学课: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数理方程、复变函数及积分变换。
1978年,先生任数学教研室主任,同年二月晋升为副教授。
为尽快补充电力系统师资队伍,电力部要求我校在77级学生中挑选优秀学生,开办师资班。先生受命为电工师资班开设高等数学和工程数学等课程。他太熟悉这些学生了,随口说出的名字就有:杨昆、李成榕、薛静、王庆国、孟建良、崔翔等。
为培养出适应新时期高校师资水平的研究型高素质人才,先生深入钻研,努力提高教学质量,用多样化的教学方法,注意培养学生独立学习和研究的能力。
在查阅了大量前沿期刊文献后,先生尝试采用全新的教学方式,精选出十多个研究课题让学生们独立完成。其内容涵盖了电力系统、控制系统、理论电工等学科领域。
先生要求学生们必须首先去查找、阅读公开发表的相关论文资料,分析总结出他人的研究成果和观点后,再得出自己或肯定或否定的学术观点。整整一个月后,一份份装订成册的论文,摆在了先生的案头。他逐一审阅,并现场听取每组课题报告,提出修改意见。
至今先生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天气晴朗,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
他郑重地换了件浅色的夹克外套,干净的白色衬衫,满脸充溢着无法抑制的笑容站在讲台上,还是那样沉稳的语调:“同学们,看得出你们的课题研究论文,是下了功夫的,都做得很好、很严谨!因此,我们这次的论文要面向全校师生公开宣讲。”
看得出,先生已经沉浸在当年的喜悦中:“这不单单是学生们学业、智慧的展示,也是对我大胆尝试实施新教学法的肯定和支持。”先生以为,他在77级电工师资班推行的教学方式,不仅开辟了学校本科教育的新方式,也通过教学实践,实现了自己思考多年,转变教育方式的想法。
在那个美丽的春天,77级学生栽种在学校大操场边的梧桐树,已经长高发芽了,那嫩绿的阔叶舒展向上,吮吸着雨露和阳光,描绘出校园温暖的春意。在教一楼的四层,学校第一届学生学术报告会正式开讲。
在电工7701的大教室里,不仅端坐着77级电工师资班的学生们,其他专业的学生也被吸引过来了。一直坐在教室前排,仔细地听着每位学生宣讲的先生,此刻同样非常激动和满足。他对他们寄予的希望最大,倾注的心血最多、功夫也下得最深。那是因为:“他们学习最棒,钻研能力特强。”
一粒粒精选出的饱满优良的种子,就这样在先生的精心呵护下,结出了沉甸甸的丰硕果实。今天的他们,传承着先生的治学精神和创新魄力,在各自的教学和工作领域,发扬光大着一代名师的学养和风范。
1979年,先生参加筹办学校首届数学物理师资班。为师资班数学专业开出实变函数论、泛函分析等专业数学课程,并指导学生毕业答辩。
1980年,应教务处邀请,先生在全校范围公开讲授教学观摩课。先生科学严谨的教学风范,深入浅出、生动形象的教学方法,给听课的教师和学生留下了深刻印象。
1981年,先生被评选为河北省劳动模范。
同年,先生为文革后的首届硕士研究生开课。几年间陆续开出:概率与随机过程、数理统计、规划论、特殊函数论、信息论、多元统计分析、动态系统辨识、卡尔曼滤波、经济控制论、随机最优决策理论课程等。(其中矩阵论和矩阵分析,1982年在全国高等学校数学教学经验交流大会上交流。)后又为博士研究生开出优化理论、近代数学基础及泛函理论等课程。
1982年,带了两名“近代控制理论在电厂自动化应用”方向的研究生。
1983年,与林学院教授合带一名“数量遗传学在林木育种”研究生。
1985年,担任北京水利电力管理干部学院基础科学部副主任,动力经济学院基础部主任。
1991年,被评为教授。
从1977年到1996年,先生共发表“多维快速富利叶变换”、“电厂盘煤新方法”、“多变量控制系统辨识一种特殊参数的算法”等十余篇论文;期间出版高等数学、管理工程数学等多部教材。
除了教学与研究,先生还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曾任河北省现场统计研究会副理事长、全国序贯决策委员会委员、电力部高级职称评定委员会数学组成员。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划过。
两个多小时不间断的谈话,我们都累了,大家一起说休息一下吧。先生的女儿刘拓放了段音乐,先生竟然那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一脸安详地站在那,声情并茂地唱起《雪山阿娇》,真够时尚的歌。他那抒情柔和的歌声,就这样在冬日的安宁中,悠扬地飘落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雪山阿娇,轻轻走来了,盛开的雪莲花,映红了她的脸颊……”
沉醉在先生歌声里的我,感受到了先生那美好的心灵世界。
是啊!先生在数学教学领域中,何以能够这样游刃有余地驰骋?
追朔到先生的中学时代。那时他就属于既聪明又刻苦的学生,数学成绩一直很好,其他理科成绩也不错。作为全校前三甲,他被直接保送到东北师范大学。
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他非常喜欢这座古老都市浓郁的文化氛围。年轻阳光的他,充满着活力和激情,分外珍惜青春年华。每周一、三、五给学生上课之余,他利用二、四、六的时间,从西直门往返三个多小时骑自行车到北大听课。春去暑来风雨无阻,坚持了三年。在北大期间,他有幸聆听了数学研究所龚升研究员、江泽涵教授等知名学者的课程。
之后,他又拿出两年时间,继续到北师大进修,主要学习了随机过程统计专门化及当代很重要的卡尔曼滤波等课程。还参加了概率论教研室的随机过程统计推断研讨班。在北师大,先生得以将数学专业课深入、系统地重新学习,受益匪浅。
从一位数学教研室的普通教师,一步步承担起教研室副主任、主任,直至基础部副主任、主任的重任,先生一贯认为教学是很严谨的事,就应该按部就班的严格执行教育部的教学大纲。他要求基础部的老师们认真备课、写教案。他认为,要让学生容易接受,就必须去启发学生的独立思维能力。
他的教学水准,得到学生的认可。
聊起先生的教课,当年的学生、如今留校任教多年的孟建良脱口就是:“刘老师讲课风格生动、活泼;板书清楚,很吸引人。最关键的是通俗易懂。”他口气中饱含着对先生的敬意:“在全校考分最高的班上讲课,没点水平那是无法服人的。而且,我们班后来上的都是研究生的课程。”谈到刘老师的仪表,孟建良也印象深刻:“刘老师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很整洁,穿戴得体讲究。”他补充到:“那个年代的讲究,不是名牌服饰,就是感觉符合一位教师身份的讲究。”
王小波在《思维的乐趣》一书中谈到:“我在大学里,遇到了把知识当作幸福来传授的数学教师,他使学习数学变成一种乐趣。我遇到了启迪我智慧的人。”想来,先生的课堂教学,带给学生们的也正是这样充满魅力、回味无穷的精神享受和智慧启迪。
其实,我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翻看这张长长的、浓缩了先生一生教学生涯的“基本情况”,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反复地阅读采访笔记。
清晨,城市还在寒冷中熟睡。在雪野深处传来的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先生的形象充实和立体起来。先生强调最多的、最引为自豪的是他的教学方法,是他开出的一门门课程。而他留给学生们的记忆,恰恰也是教学方法,是他绘声绘色的讲授那一门门课程时的潇洒。
通常,教研室老师分四种。
极少的一种是,本身确实是水平、能力有限,肚子里全部的水倒出来也就一个桶底。所以上课时眼睛死盯着课本,一字不拉地读书,生怕学生提问。学生把这类老师叫“教地书”。
另一种是,正规大学毕业,可思维逻辑混乱,那大半桶水往外倒得稀里糊涂。往往大半课时过去,还没讲到章节主要关键部分。我们经常评价这类老师是 “你清清楚楚地坐在那,能被讲得糊糊涂涂地出来”。
还有一种是,名牌大学毕业,脑子特别好,讲课也很风趣,就是浮躁不严谨。我一朋友毕业答辩时,被评审们找出控制系统中的问题,问她,遂拿出记得认认真真的课堂笔记据实回答 “老师这样教的”,在场的老师,哑然。
最幸运的学生碰到的老师是,满桶的水,涓涓地涌出。那知识如同江南春天濛濛的雨丝,细软无声地滋润着干涸的心田。于是,听课就是种享受,是一辈子无法忘却的快乐。
一天,闫维平告诉我:“我的学生听了一学期的流体力学,一直听不明白,觉得这课太难学。结果一天任课老师有事,临时换了位老师讲课。全班同学一下子都听懂了。”我当时就感叹:“好的老师,能将复杂的知识讲得深入浅出,让学生一下子就能听懂,继而对学习这门课程产生浓郁的兴趣。”
这就是教学方法问题。刘国隆先生,当之无愧地属于可以给学生带来幸福感的老师。
因为,先生能将复杂枯燥的基础理论课,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之所以用长达五年的时间,坚持去北大、北师大听课、进修,就是要夯实自身的教学基础,更多地学习和掌握名师们的授课方法。所以,每当接受新的教学任务时,他都可以面对不同需求的学生,及时开出教学大纲所需的课程。因此,他才有资格,一次次站在全校教学观摩课的讲坛上。
几十年间,他那充满魅力的讲课,征服了一届届学子。
此刻,他那逻辑清晰的谈话,更让我体味到一位学者的气质和风范。先生是我校数学专业课程建设、师资队伍培养的学科建设奠基人和学术领头人。先生用一生在数学领域杰出的奉献和付出,向人民、向教育事业,交出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真实答卷。
曾任清华大学校长的梅贻琦先生在1931年就职演讲时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是有大师之谓也。”一所大学,多些先生这样的教授,是学校的幸事、是学生的幸事,也是我们应该倍加珍惜的精神财富。
《现代汉语词典》释义“描摹”一词:用语言文字表现人或事物的形象、情状、特性等。不知道我是否能借此文描摹出先生形象的一二。
这两天,新华社开始介绍新一代领导人的家庭和生活照。开始要求中央的各类传媒,率先摒弃“假、大、空”的宣传模式。这,无疑是向我们传递着变革的信息。可谁又能说,这仅仅是我们国家宣传和文风的改变呢?
在和先生在电子信箱里往来修改稿件的进程中,时光也在飞速划过。
2013年,涌动着变革的气息扑面而来。窗外,枝头已萌出新绿,迎春花绽放出一片嫩黄。春天,就这样悄然到来了。
1954年的那个夏天,过去整整58年了。
先生耕耘跋涉的背影,在漫长的人生路途上,留下了一片浓荫和醇厚的芬芳。